太陽雨下的師心
張欣
“老師,什么是太陽雨?”
“氣象學(xué)上說:太陽雨就是在晴天或有陽光普照時發(fā)生的下雨的一種天氣現(xiàn)象。”
“哦,那老師,什么是師心呢?”
“師心啊,師心可能就是。。。。。?!?/span>
咚咚咚,咚咚咚……“周旺旺,周旺旺!”咚咚咚,咚咚咚……
“老師啊,你別敲了,他不會給你開門的,以前的輔導(dǎo)員也敲過,后來都是用宿管處鑰匙開門,連他媽媽來都是找我們宿管阿姨開的門。你登記下,直接拿鑰匙吧?!?/span>
“阿姨,我知道,我還是再敲敲門,總是我們自己開門進(jìn)去,他永遠(yuǎn)不會直面我們的。”
“哎,你這個新來的輔導(dǎo)員吧,太年輕,他都快退學(xué)了,你管他干什么!”
“周旺旺,周旺旺,你開門?!边诉诉?,咚咚咚……“你今天不開,我明天還來!你在學(xué)校一天,你就是我學(xué)生,我還來敲門!”
咚咚咚,咚咚咚……
咚咚咚……
。。。。。。
“周旺旺,今天是我第幾天來敲你門了,你開門!你不開,我明天還會來……”咚咚,吱呀……
“你是哪個老師,你煩不煩!”
“你不認(rèn)識我,我是你學(xué)姐,也是新任輔導(dǎo)員,我姓張,我05電科剛畢業(yè)的,剛工作帶電科新生,你留級在了我們班,我們可以聊聊嗎?”剛踏進(jìn)宿舍一只腳,一股惡臭夾雜著餿臭的味道撲面而來。下意識的我捂住了嘴巴,強(qiáng)咽了一口口水,顫巍巍的把另一只腳踏了進(jìn)去。
“不能!你趕緊走!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!”一個蓬頭垢面的頭發(fā)幾乎遮蔽他半張臉的男孩,開了門,轉(zhuǎn)臉就又往床上開始爬。
時值金秋十月,南京的天氣并未開始冷,上午9點多的天氣,而這個男孩,穿著棉衣棉褲的睡衣。整個宿舍,昏暗的幾乎看不見東西,四個人的床鋪,隱約看的出,只有靠門邊的上鋪,是他的床,其余都是空著的。順著他爬床,掀開被子,準(zhǔn)備躺下,發(fā)現(xiàn),他床上墊著的只有一張涼席,直接鋪在床鋪的木板上。
“你這個宿舍,多久沒打掃了,這味道,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啊?!薄斑@個窗簾,我的天哪,都拉不動了,外面陽光好,我給你拉開?!薄拔业奶炖?,你這個桌上是什么啊,全是霉菌啊,這是牛奶嗎?都長不明生物了吧?!薄爸芡瑢W(xué),我跟你說,我比你大一歲,你知道嗎,我是05級的,你是07級,但是我上學(xué)早一年,我們只差一歲,我本科剛畢業(yè),今年留校,帶09電科,你可以不要叫我老師,叫我姐。”“旺旺,你這個宿舍,實在看不下去了,姐剛好上午有點空,我給你收拾下?!?/span>
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,旺旺這個名字,很喜慶,看得出,父母當(dāng)時對孩子的期望。那年,我也是剛畢業(yè)的22歲的小姑娘,面對那個“驚為天人”的宿舍,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去手收拾的,反正后來,我是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流眼淚了,可能是氣味熏的吧?;厝ズ螅直凵喜恢琅龅搅耸裁?,過敏潰爛了一塊,好久才好。
你問我后來呢,是的,這個故事很長,有4年那么長。后來,我每天只要有空就會去敲門,一開始,敲門很長,我說話很多,得到的回答很短。再后來,敲門聲變短了,我說話還是很多,得到的回答沒那么短了。
你問我,不是孩子的媽媽會去學(xué)校,怎么沒幫他收拾宿舍呢?是的,孩子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和他爸爸,組建了新的家庭,他有同母異父的弟弟,媽媽的疼愛,可能對他來說,少了些。而媽媽的偶爾看望,給了他生活上金錢的支持,少了些溝通和交流吧。
他畢業(yè)的那年,他抹眼淚了,他說我是個倔脾氣,但是,挺溫柔。他說他一直不想當(dāng)我是老師,認(rèn)我是姐姐。而現(xiàn)在,他就真成了弟弟,逢年過節(jié),電話視頻偶爾來家里,成了親戚。
師心可能就是一盒印著飛機(jī)圖案的黑巧克力
11月的午后,太陽曬進(jìn)辦公室,還挺舒服。心情也不錯,上午的例會,主任表揚(yáng)了我?guī)У?/span>10級信工2班,大一第一次期中考試,三門課,全班只有一個學(xué)生不及格,其他學(xué)生都沒掛科??粗麄兊某煽儐?,我還挺驕傲的。看著看著,好像沒那么驕傲了,再看著看著,好像有點要皺眉了。這個不及格的孩子不是一門不及格,是三門。分?jǐn)?shù)都是十幾分,這是明顯的沒學(xué)啊。天啦,他還是國防生,這孩子,怎么了?
“蔡浩澤,下課在班上等我下,我去找你。”發(fā)了一條飛信,看了下時間,從辦公室走到他們上課的教室,差不多走20分鐘,出發(fā)。
時間剛好,下課鈴響的時候,我進(jìn)了明德樓的大門,學(xué)生老師往外走,我溜著邊往5樓爬。走進(jìn)515大階梯教室的時候,只有蔡浩澤一個人,坐在靠后排的座位上,玩著手機(jī)。
“下課啦,高數(shù)課聽的懂嗎?”我一邊往他座位走,一邊問。“聽不懂,也不想聽懂?!彼掌鹗謾C(jī),漫不經(jīng)心的回答我。
“你高中是理科生,高考數(shù)學(xué)成績那么好,怎么聽不懂,我不信,這么優(yōu)秀,你要聽不懂,多少文科上來的同學(xué),豈不是都要掛科?!蔽掖蛉ぶ目谖呛退f。“不想學(xué)啊,欣姐,我知道你找我干什么,我三門考試都掛科了對吧,你不用費心管我,我是真的不想學(xué)?!?/span>
“哦,那,原因呢,能聊聊嗎?”
“可以,我爸媽也都知道,又不是秘密,可以跟你說,我不想當(dāng)國防生?!?/span>
“天哪,國防生哪里不好嗎?我高考的時候,視力不夠,考國防生還被刷下來了,傷心了好久,你上了國防生還不愿意,咱倆換換多好呀?!蔽矣昧w慕的口氣說道。
“欣姐,你不懂,這個國防生是我爸媽非要我報的,我爸自己是退伍軍人,就強(qiáng)迫我。而且,國防生動不動就要聽訓(xùn),真的很煩很不爽!”
“哦哦哦,懂了,原來是這樣的,訓(xùn)練累嗎?”
“當(dāng)然,上周四晚上7點站軍姿站到10點,你試試?yán)鄄焕?。?/span>
“哦,懂了,你怕吃苦?!蔽彝低狄恍Α?/span>
“才不是!我不怕吃苦,我怎么可能怕吃苦,我就是覺得不自由,我才不怕吃苦!”他居然急了,一聲比一聲高。
“哦哦哦,好,不怕苦。吃巧克力嗎?”我從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。
“?。渴裁??巧克力?”“對,巧克力,黑的,純度85的,吃嗎?”“好吃?”“苦的,敢吃嗎?”“有什么不敢,給我吃?!?/span>
一大塊下去,他明顯是沒吃慣,苦的皺起了眉,嘴巴缺很硬,說著不苦,還行。
我笑了,我說:“小澤,你慢慢品,黑巧克力的苦是為了最后的甜。這個巧克力剛開始,確實很苦,但是,品著品著,它就開始甜了。而且,這份甜,很不一般,由苦存托出來的甜,會久久回甘,讓人留念。這是吃任何的糖,都比不了的?!?/span>
“欣姐,好像最后是甜的,但是,還是有點苦?!彼孕α?。
“對!苦中襯著甜,甜中又反思著苦。這不就是我們該有的人生嗎?沒有人永遠(yuǎn)都是甜,苦盡甘來的甜,會更久更香更回味。”
“欣姐,你是在用這個黑巧克力比喻我的國防生生活?”
“哈哈哈,我不比喻任何,因為你是很聰明的,不需要我比喻啥,我只是肚子餓了,想吃塊我最愛的黑巧,結(jié)果被你吃了。你是個好學(xué)生,你的檔案我都看過,在初中的自我評價里,你還寫了你立志像你爸一樣當(dāng)一名軍人。這么好的孩子,吃了我的巧克力,不得還我一塊啊,你看著辦。至于掛科的事,我壓根沒想跟你提,因為我知道,你這家伙只是失誤了,期中算個啥,期末見分曉!”
“欣姐,謝謝你!這個巧克力,我一定還!”
“好,等你!撤了,肚子餓了,吃午飯去了?!倍亲诱骛I了,特別餓的那種!中午,我吃了兩碗飯,還覺得可以再吃一碗。
三年后,有一天,收到一個快遞,打開來,是一盒我沒見過的巧克力,上面有個飛機(jī),下面寫著“部隊特供黑巧克力”。好吃!甜的很!
師心可能就是一件藏在衣櫥里早已穿不上了的旗袍
“欣姐,我是陳林小妹。好多年沒見,很想你。當(dāng)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媽去世已經(jīng)快一個月了。想發(fā)信息告訴你的,但是,想來還是想給你寫一封信。
姐,你當(dāng)了我三年的輔導(dǎo)員,咱兩演了三年的戲。三年中,你扮演的角色總是那么愛“亂花錢”,有好多買了不適合你尺寸的衣服,買了才知道很甜的你“不愛吃”的好吃的,買了才覺得顏色太嫩背不出去的背包,買了才覺得上班不適合的項鏈?zhǔn)执?,買了才覺得不喜歡味道的都沒打開過的各種洗化用品,甚至有你買給阿姨而她堅決不吃的高檔補(bǔ)品。你還喜歡拉我做“幫兇”,總買不喜歡的東西,還非要我?guī)湍阆麥缱C據(jù),免得阿姨說你亂花錢。可我明明看到同樣的首飾還有一個在你的梳妝臺,明明辦公室抽屜里一直都沒斷過那么甜的小蛋糕。你演的角色也特別膽小,經(jīng)常周末纏著我說一人個住家里會害怕,非要我陪,可每次去你家,明明冰箱里阿姨做滿了好吃的飯菜。而自尊心強(qiáng)的我,就陪著你演了三年的戲,沒揭穿你,也沒揭穿我自己。
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媽媽的病情,也從來沒說過我家里的情況,你從來不問我,也從來不跟我談及我的困難,但是,我知道,你心里什么都知道。你知道我,你不問我不說,我知道你,我也不問你也不說。可我心里清楚,你怕我作為學(xué)生會主席,作為女孩子,委屈了自己的面子,你在顧及我的自尊,你對我的好,對我的幫助,姐,我都知道!好想說謝謝,卻一直說不出。
和你相處三年,咱倆演了三年的戲,今天,這聲謝謝一定要說,代表我自己,也是完成媽媽的遺愿。
姐,我知道你快結(jié)婚了,這是我跟媽媽學(xué)做的手工的旗袍,別問我怎么知道你的尺寸的,我只是想,在你結(jié)婚的時候,給你做一件嫁衣。這輩子,我都當(dāng)你是我親姐姐,我媽說,女孩子的嫁衣,應(yīng)該是娘家人做。
姐,再次謝謝你!祝你新婚快樂,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開心快樂!以后,我們都不再‘演戲’”。
“哦,老師,我有點懂什么是師心了??墒牵裁词翘栍晗碌膸熜哪??”
“太陽雨啊,是最美好的,有太陽有雨,有開心有難過,有酸又有甜。太陽雨下的師心啊,是每周三中午,男生宿舍一邊打掃衛(wèi)生,一邊打賭,晚上我會去查哪幾個宿舍;是凌晨三點,被黑車司機(jī)丟在路邊,打電話給我,我一邊通著電話跟他說話,一邊開車飛馳在趕過去接他的路上;是年三十,我做的十幾個菜,丟下一大家子親戚送菜去學(xué)校給沒回家的學(xué)生;是父母吵架動手去了警察局,孩子哭著給我打電話,我一邊哄著吃奶的娃一邊和他聊天,一聊就是一夜;是年復(fù)一年,終于,我從‘欣姐’變成了‘欣媽’!”
值此第40個教師節(jié)之際,謹(jǐn)此回憶自己2009年至今15年教師生涯中的點滴過往,以此紀(jì)念自己為人師表之初心!